还真是个阴森惨淡的暮春早晨,正适合这宅子里压抑诡异的氛围。
马蹄踏过石板的声音。一辆马车慢慢停在门口,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正要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就看到靠在对面墙上的青年。
“小伙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哪?等会儿要请尸首从这里出来,你快走吧,别沾染了尸体上的晦气。”车夫对陶七道,“被鬼魂附身了啊。”车夫指了指门里。
“附身了?我听说,是被招去了魂魄才死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啊。”车夫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朝陶七走了几步,用手挡住嘴,好像这样就能防止人听见似的,“我说的就是招魂哪。”说着又退回去,在台阶上坐下来,“被附身了,肯定是那样,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疯了呢。”
“是吗。”
“所以你赶紧走吧。虽说那些鬼魂不会找上咱们,但毕竟是尸体,冲撞了晦气不是闹着玩儿的。”
陶七笑了。
“大哥不也在这里吗?”
“你以为我想来啊?我也要吃饭啊。要不是这宅子里的王爷死法这么奇怪,拉这一趟的钱还轮不到我赚呢。”
“为什么?”
“陛下不是在到处找传出流言的人么?所以这家虽然是皇族,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人来驱鬼啊,只好悄悄送到外面去。没法儿大张旗鼓地用自家马车拉着去,只好来找我们了啊。
“陛下就算不信,这事发生在自己家里还是怪吓人的,我要是这家的人,也觉得还是得请懂行的人来驱驱邪才放心哪。”车夫说完赶紧“呸”了一声,然后对陶七嘿嘿笑了,“不该把我自己扯进去的。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说话间门已经开了,车夫刚刚坐下,又不得不站起来。两个仆役抬着一口华丽的棺材气喘吁吁地从后门出来,车夫赶紧给他们让路。仆役把棺材放到车上,让车夫在门口等着,道夫人过一会儿会过来,然后又回到宅中去了,车夫对着门殷勤地连声应好,回过头才看到刚才站在墙边的青年已经跳上了马车,俯身埋头蹲在棺材旁。棺材已经被推开,青年蹲的位置正好在尸体的头附近。
车夫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在做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把棺材盖好,然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车夫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紧张地看着青年捋了捋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笑道:
“大哥,没事的。鬼魂早就走了。”
这时门内传来人声,车夫回过头,见刚才的仆役又打开门出来了。
“你在和谁说话?不是说了让你一个人来吗?”其中一个仆役道。
车夫连忙回头,但青年已经不见了。
车夫愈发感到毛骨悚然。
“没、没有人啊。”他道。
符绪醒来的时候,撑着头的胳膊已经没了知觉。他换了个姿势,一边甩手,一边望着楼下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已近正午,正是桥这头开始变得热闹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觋罗,她坐在旁边画一幅画。两人已这么无言地坐了半日。
因为习惯了彼此陪伴,并不需要时刻交换言语来维持这亲近。他只有在她身边才能真正安下心睡一会儿。
今日也是同样,此刻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虽说快到初夏,想来是她不想自己受了清晨残存的春寒。
昨夜的雨那么大,今日却没有放晴,天空仍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潮湿浑浊的空气中除了暴雨前特别的气息,还夹杂着暗潮涌动的不安。
流言仍没有消失,且愈演愈烈,然而“招魂”的真面目至今仍暧昧不清。正因为如此,哥哥才不相信,然而哥哥并不能视而不见。宫中传出的旨意是尽快找出源头、平定流言,但接旨的官员们却粗暴地理解为陛下这是要他们继续四处抓人的意思。京城的大牢已经被装满了,不得不又另寻一地临时搭了一座。被抓走的人只去不回,且大多数都是南方来的汉人,或者与南方来的汉人有来往的长安本地各族人,再或者只是过去与氐人结下梁子、这时因对方趁机报仇被诬陷的汉人。同因“招魂”罪名被关在牢中的犯人们入狱的缘由五花八门,但受到的待遇一模一样。有重金贿赂狱吏才好不容易得以探监回来的人说,狱中的犯人管他是汉人还是胡人,都已被折磨得肢体残缺,精神萎靡。
长安城的百姓害怕极了,偏偏这时候封了城,走也走不了。雪上加霜的是,宫里还在兴选秀,愿嫁的女儿都嫁了,不愿糟蹋了姑娘的只好继续藏着。士兵找上门要么为招魂,要么为违反未嫁女子进宫参选的圣旨,无论哪一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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