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纱栀子灯再上两盏。蓬断起声,为方人鹭唱:“出西门。望天庭。阳谷既虚崦嵫盈。感朝露。悲人生。逝者若斯安得停。桑枢戒。蟋蟀鸣。我今不乐岁聿征。迨未暮。及时平。置酒高堂宴友生。激朗笛。弹哀筝。取乐今日尽欢情。”冲淡的乐声在洮水上飘,飘到姜琳耳中。他也听瑟调曲,却未曾听过这样深婉的歌,若是寻常无忧时,他大概会生出些弄琴相合的兴致。可惜。姜琳加了一鞭,将岸上绿云绾、彩花胜、五色鸡翎赶得零落。士女出游,饮酒唤妓,人影随月,弥漫杏林。因这一鞭,游众中便有认出姜琳的,喊声“姜小官人”,狎昵些的,单呼一句“折霜”。西天薄暮,沉在夜市中。“好乐府!钱塘娘子声自恻恻,别有广寒之风。”方人鹭的巴掌都拍酸了,也不知赵钺要他陪到什么时候。往常宴时,招来的酒纠都是风骚春情的美妇娇娘,待到事毕酒罢,各自搂了女人,抽了衣带,纵情声色,好不快活。如今来一位这样的神玄,庄毅大王是早晚要享用一番了,只是苦煞白干的自己……方人鹭笑吟吟地为其斟茶,正要扯些名都旧事消遣,听门前有报:“二位,大王有请。”明白使命到头,这才暗松口气,道声“娘子请”。却有两名男侍等在门前,一个东引路,一个西侧身。方人鹭略一思索:“想必大王自有安排。那么暂别娘子了。”“官人好走。”美人告别,杨柳依依。
见钱塘倩影隐入西廊,被黯淡吞没,方人鹭这才重整精神,随男侍到了堂上,再拜:“大王。”赵钺坐在上首,依旧沉默冷峻,下首座中却多了位皎月般的贵子。人鹭以余光端详,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冒昧了,是姜三官人?”姜琳也认出了他,起身作礼:“小员外。”方人鹭心下吃惊,面上却要大方:“哎呀,方某鄙陋,姜三官人一句‘小员外’,某就抬不起头了。”国公与旧族之子,同为杏林商贾,平常纷纭交错,如今聚在一场酒中,意性立见层楼:高松并众木。年岁愈长,赵钺愈知狐不二雄,偏居杏林以来,手下游幕收得七七八八,能力倾轧制衡,品行清浊一渠,宛若朝堂,很是讲究。姜折霜算是他破例收入囊中的明珠,自然远在众人之上,只是成色需打磨,才能认主,不过也够自己玩一玩。赵钺倾杯,喝下灼人的烈酒,便叫姜琳去讲中都金银铺的事,同时以眼中冷锋会意方人鹭。纵然玳筵游宴在前,方人鹭也不敢吃了,搁箸细听,头脑中打起算盘来。姜折霜是个人精,籴粜都要亲自查看成色,遑论为大王调查中都钞引。但方人鹭却错觉他在隐瞒某事。说到京北边陲本来无碍,钞引抬价乃是国都商人滞留,才让铺户有机可乘时,方人鹭便随口一问:“姜三官人确信无事,可去查了?”“小员外说笑,”姜琳从容应答,“某一介布衣,怎能去查边陲战事,不过某请天下六场的商人喝了几次茶,劳累他们,才有了结果。”他真的递出一份钞引清概。方人鹭扫了四五遍,没有破绽,也无波动,说明确是国都一地擅自改变,不涉行商归处。“况且,实情恰与大王之断相合。”姜琳丢下怔怔的方人鹭,向上首拜服。“金银交引我不懂,”赵钺抿了抿酒,声也沉了,“只知潮国公的儿子仗打了半月,想必还没到需要大量入中补给的地步。”姜琳心平气和,笑说:“大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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