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井拙言,此时正坐在一处房脊上。
未至寒冬,但冷风肆虐,他却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般。
在他手边,是一壶烈酒,和一尊潦草的陶埙。
云层遮月,晦暗无光。
在这种毫无景致又毫无兴致的夜色中,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
在他身下的房间中,井拙言的亲母荷氏,夜不得寐。
陶埙流畅的曲子轻快活泼,是边境地随处可闻的摇篮曲,但荷氏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当年,她就是唱着这首曲子,轻轻哄睡了那个孩子。
没有人比荷氏更清楚,原本,她是有两个孩子的。
赤潭一直都是两国共治的城池,城中局势虽然紧张,但这么多年来,早已达成了一种平衡。
百姓们也安居乐业,甚至还有许多繁荣富足的商贾。
她原本是南梁王贵家中庶女,但朝中争斗,氏族牵连,她们才逃到赤潭。
本以为远离了权利中心,终于可以安稳一生,可就在她得知自己怀的是双胎最喜悦的时候,战火便给了这个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小城沉重一击。
更可笑的是,赤潭有两国守军,交战起来根本没有城破一说。
苦难直接就在城中开始了。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所谓的守军,根本就不是为了庇佑百姓才存在的。
只是两国交战,有着说出去要大义凛然的家国之情,于是便舍弃了许多普通人的生命。
后来,她渐渐在战火下艰难的求生中麻木,曾经欢欣雀跃期待而来的两个孩子,成了她更加困苦的拖累。
最终,她在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牢笼中,做出了最让她后悔一生的决定。
她放弃了自己的一个孩子,想以最大程度的保全另一个。
而因为愧疚,她便加倍的对另一个孩子好,慢慢终于求得了心安。
她没想到,那个被她放弃的孩子,竟也活了下来。
可荷氏根本来不及高兴,她便发现,那个孩子已经变成了她从未想过的样子。
两人是双生子,即便长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她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她抚养长大的孩子了。
而她的孩子去了哪里,荷氏不知道。
可是现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那么张扬明显,似乎就是在提醒她。
她期待的孩子,不会回来了了。
他不屑于模仿自己的弟弟,就那么直接又尖锐的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他同样叫她母亲,眼中明晃晃的依恋更甚,可荷氏只觉得凉意遍布全身。
曲子渐渐变得柔和,荷氏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
这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
井拙言的曲子已经吹完了。
自从来到南梁以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夜宿在此,也都会吹这首曲子。
他想告诉母亲,他一直都在。
他可以代替那个没用的弟弟,他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
范杞的威胁从未对他起任何作用,自他找到母亲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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